杨述今: 地名趣议

2023-05-13 17:06:10 | 来源:作家联盟


(作者在吉木萨尔的麦田)



作者|杨述今 


地名,承载着历史,传承着文化,从遥远朦胧的远古走来,又向更加遥远朦胧的未来走去。


有很多地名数千年不变,比如咸阳、邯郸、洛阳、荆州、成都等等,都可以溯源到公元前两百多年,有的甚至更早。在黄河、长江中下游地区找一个千年古村落,犹如囊中取物信手拈来。


而我国西北地区的地名,相对不那么稳定,比如我们非常熟悉的诗句,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中的“玉门”,作为地名,它在哪里呢。


被称作“玉门”的,有玉门县、玉门市、玉门镇、玉门关,它们都曾经有着各自的辉煌,而又在历史中消失或再度辉煌。


最早使用“玉门”的是玉门县。玉门县初建于汉元狩二年(公元前121年),是汉武帝盛世,就名称“资格”而言,不输中原诸多老县置。“玉门县”历经两千余年,直至新中国成立时仍然存在,然1958年,玉门县行政建制并入玉门市,从此不再。


“玉门市”的资历非常简短。从1955年10月26日,国务院批准成立玉门市(省辖市),到2003年老玉门市委、市政府迁到了玉门镇,短短的四十八年,在历史的长河中,说它是“瞬间”,都似有夸大,它像一颗耀眼的流星,在天际中划出了一道十分精彩的弧线,不见了。



我曾专程去“玉门市”拜谒,这座随着新中国石油大会战的浪潮,拔地而起的石油新城,又随着石油资源的萎缩而逐渐转移,我看到的,是一座空城,只有路边买西瓜的农用车,表示着城市的生息。


我心中的英雄,“铁人王进喜”,似乎还留在这里,我走在空城的每一处,都能感觉到他的陪伴。他是铁人,钢铁般矗立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中,他是神,英灵永远驻留在这座短暂而伟大的城市里。


玉门镇原本不大,二十年前我开车路过时,“312”国道穿城而过,十字路中间兀立一座“语录塔”改造的建筑物,十分显眼,站在那里能够望到四条街的尽头,没有高大的建筑,路边多是简易的修车店,和为数不多的小饭馆。在挺拔高耸的白杨树下,黄土屋和铁皮房显得更加低矮,一股卷地黄风吹过,有些苍凉感。


那天,因为找不到“宾馆”,我们住在镇招待所,招待所的服务员告诉我们,她们这里是镇上“最高级的”住处。


玉门镇是块风水宝地,四周荒漠远无边际,唯独此处绿洲丰腴,农田毗邻,白杨耸立,古镇安祥。


2003年,老玉门市委、市政府迁到了玉门镇,成为新玉门市,新的玉门市分成了新城区和老城区。“玉门镇”摇身蜕变成“玉门市”,城区迅速膨胀,人口急剧增长,一座现代化城市脱颖而出,傲视西北大地,“玉门市”的生命,在“玉门镇”凤凰涅磐浴火重生。



说起“玉门关”,有些复杂,在历史的长河里,出现过不同地点的“玉门关”,各朝各代根据自己的领地范围,设置了不同的关口,沿用“玉门关”的地方不止一处,地理位置相差较大,有的已经淹没在戈壁黄沙之下。目前幸存的玉门关,是敦煌以西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小方盘城遗址一则,只剩下一个城垛的那个汉代玉门关。


似乎只有这个“玉门关”,才更接近王之涣先生的《凉州词》,只有到了这个玉门关,望眼砾石铺地寸草不生的无边黑戈壁,才真正感受到,为什么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。


2018年8月我和作家王有才老师,专程去老玉门市、新玉门市和汉代玉门关游览,感慨万分。

(作家王有才在玉门关)


新疆的地名相比中原,变化要大的多。但有的地名改得差强人意,比如乾隆皇帝扫平“准噶尔部”之后,改称“西域”为“新疆”,意为是他收复的“新的疆土”。然而,自汉代起,这里就叫“西域”并设置西域都护府,行使主权,划入版图,视为“新的疆土”似有不妥,若还“西域”于本来,更有历史感。


乌鲁木齐,是1954年由“迪化”改称乌鲁木齐,“乌鲁木齐”有人说是蒙古语,译成汉语为“美丽的牧场”,但有人质疑。有学者说是古和田塞语,意为“柳树林”,也有专家认为是“古轮台”的变音,理由是古轮台被考证在乌鲁木齐乌拉泊水库南侧,那么,是否也有理由推论“乌鲁木齐”是“乌拉泊”的演变呢。



(乌鲁木齐)


我觉得,“美丽的牧场”有菊花台、天山牧场等草原证实;“柳树林”有乌鲁木齐河边的古榆古柳佐证;“古轮台”有乌拉泊古城遗存,都有不可辩驳的依据,当然这些都需要专家学者的进一步考证落实,但不管考证出哪一种,我都十分喜爱。


新疆的地名起源,有的源于汉语,有的源于维吾尔语,有的源于蒙古语,有的是“取其音”,有的是“取其意”,然不论是汉语还是民族语,是音译还是意译,其背后,都有故事。


“呼图壁”县这个地名,应该是“取其音”。据说“呼图壁”在准噶尔语里为“吉祥”之意,在突厥语中含“寻求幸福”之意,而蒙古语则为“多鬼的地方”,意思截然相反。


既然是“多鬼的地方”,当然就有鬼的故事流传下来,有的离我们很近。


传说解放初期,有师徒二人驾驶苏式卡车,从伊犁回乌鲁木齐,傍晚在呼图壁住下。夜半,师傅起夜方便未归,凌晨,徒弟起身寻找,昏暗中,看见师傅从围墙外面的麻扎(坟地)地里,摇摇晃晃地出来,怀里还抱着个年轻女子,径直朝卡车走去,徒弟回屋收拾完东西上车时,看到那个女子坐在师傅的腿上,双手搂着师傅的脖子似睡非睡,师傅面无表情,等徒弟坐稳,便开车上路。


由于是重车,走得很慢,师徒一路无语,当一缕晨光照进驾驶室里的时候,徒弟忽然发现师傅怀里的女子不见了,便仗着胆子问师傅女子哪去了,师傅惊愕地问他说的什么,似乎完全不知所然。


后来师傅回忆说,昨天晚上有个女子要搭车去柳园......


上世纪七十年代,我在这个客店住过几次,那时候叫招待所了。招待所在“乌-伊公路”的南侧,矮土墙围着一个硕大的院子,供车辆停放,南边一长排平房,供司机和乘客住宿。平房两头开有小门,男女分别从两侧小门出去方便,“厕所”当然是天然无边的。


不远处就是一片麻扎,都是历朝历代客死于此的不明之人,传说最北边的那个新坟,是猝死在客店里的一位柳园少妇。在这样荒无天际的茫茫戈壁,闹出些神鬼妖怪狐狸精之类的故事,在所难免,然同一个女子被多位司机“梦见”缠身搭车,令人难解。


“吉木萨尔”这个地方,溯源一下它的名称演变,也挺有意思。


“吉木萨尔”是蒙古语的音译,意为“沙砾滩河”。但也有学者认为,汉朝这里叫“金满城”,“吉木”是汉语“金满”的变音,“萨尔”是突厥语“城池”的意思,故而“吉木萨尔”是由“金满城”而来。


曾经有学者力主还吉木萨尔以“金满城”原称,但至今这里仍然叫“吉木萨尔”,“金满城”仍然封存在历史档案里。


“金满城”在汉代是车师后国王宫,位置在今吉木萨尔县城以北的北庭乡,车师前国在天山南边的高昌古城,即现吐鲁番。


唐贞观十四年(公元640年),朝廷在今吉木萨尔县境内设立庭州,“辖东至蒲类海(巴里坤湖),西至石漆河(精河),初设金满(现吉木萨尔)、蒲类(现巴里坤)、轮台(乌鲁木齐南)三县,......县与州同治金满城。”此时此处多称“庭州”。


(北庭都护府遗址)


公元702年,武则天在庭州设“北庭都护府”,而“北庭”这个名称,至今还留在老年人的口中。


后来,这里又换了一个名字,叫“别失八里”,据说在公元840年,漠北的回鹘汗国灭亡,一支回鹘人迁居东天山,与游牧于此的回鹘部落汇合,史称“高昌回鹘”,这里成为他们的夏季王室之地,“别失八里”为回鹘语“五城”之意,“别失八里”指的是哪五城呢?是不是唐代的“蒲类湖”、“石漆河”、“金满”、“轮台”和“高昌”呢,我没有查证。“别失八里”这个名字一直叫到元朝。


到了乾隆三十七年(1772),纪昀等人到吉木萨尔勘定驻防兵营,看到故城损毁殆尽难以修复,故而建新城,名曰“恺安城”。


光绪二十年(1894)又改名“孚远城”,后为孚远县,直到1954年,孚远县更名为吉木萨尔县,才有了今天的“吉木萨尔”。


有趣的是,吉木萨尔的称谓虽然变了不少次,但它的实际“地位”,不但没有提高,反而越变越矮了,从傲视诸国的“都护府”,到别失八里的王都,再到今天的小县城,步步“紧缩”。


当然,吉木萨尔的历史地位,是新疆任何一个县城所无法比肩的。


在新疆,如果一个地名不简称,你根本就背不下来,背下来也记不住,即便记住了,你要一口气喊出来,笃定被憋死。比如哈密有个地方叫“伊热达坂能乌都噜苏塔格”,其实这个并不算长。由于汉语是音译,所以,每个民族兄弟的村落,翻译过来都很长。所以必须要有简称,比如“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”简称“和丰”,“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”,大家都喊“察县”。


其实长名字的地方不只是新疆才有,内地也不少,比如安徽萧县有个村叫“孝哉闵子骞鞭打芦花车牛返村”,只是当地人早就简称“牛返村”了而已。


在新疆还有一个有趣的“名不符实”现象,比如到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,找不到“伊犁”,而只能走进“伊宁市”;到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,只能找到“博乐市”,而找不到“博尔塔拉”,到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,只能看到“库尔勒市”而不见“巴音郭楞”。


还有,我的第二故乡塔城,是因“塔尔巴哈台山”而名,“塔尔巴哈台”是蒙古语“有旱獭的地方”。所以,“塔城”和“塔”没有毛钱关系,在塔城城里,既找不到“塔”,或许能碰到一只“旱獭”。


(大西北的一角)


最不可思议的是“鄯善”这个地方,鄯善这个地方汉代称“柳中”,柳中城里驻扎汉兵,与西域都护府(现轮台县策达雅乡)和金满城(现吉木萨尔)成三角鼎立之势,维护着汉朝的统治。


元代称“柳城”、明代称“必残”、清初称“辟展”或“皮羌”,系维吾尔语,意为“马兰草”。但到了光绪二十八年,此地被设为“鄯善县”,让人不可思议,因为“鄯善”是古代西域三十六国中的“鄯善国”,在今天的若羌县,要是若羌县称“鄯善”名正言顺,而一个叫“柳中”、“皮展”或“皮羌”的地方,一个最多曾经是鄯善国管辖过的地方,忽然宣布自己叫“鄯善”,有点八竿子打不着。


因为曾属古鄯善国,而取名鄯善县,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,周围曾为我藩属国的某个国家,忽然改名叫“大唐国”或“大汉国”。


中华历史源远流长,中华文化灿烂辉煌,中华大地博大沧桑,每每像一部部大书摆在面前,翻翻哪本书,都很沉,提提哪件事,都很重,看看那一段历史,都觉得力不从心,似乎所有想读的书、想做的事,都需要时间......


好在我还年轻,年仅七十,来日方长,一切都来得及。


2021年12月8日于海南老城


来源:作家联盟



编辑:远山  校对:可薇

审稿:凤君  技术:强子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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